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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像是放电影般，我脑海浮现这样的场景：长达半个小时的沉默后，身形拔峭的少年弯下身子，抱起和他一样固执的娇软小女孩，轻声说“好”。

    6戎一定没有把这当戏言，我固执地认定。

    当然，这样的独属于少年和小女孩的回忆，我不愿意说给沈颖听。

    又翻过一页，沈颖说：“林蔓，不要嫌我烦。6戎是男人，他就算再爱再爱你，都不会把那些鸡零狗碎的事情跟你说。我猜，他连‘我爱你’都不见得说了几次。可是，我要说。我要说。我要让你知道，你把这个男人逼得一疯再疯；我要让你活着，哪怕为了他活下去，又何尝不可？”

    沈颖是律师，所以表面上，她并没有异样。

    可她的情绪波动和对6戎的情意，都是明显的。

    我现在身体绵软，没什么力气。甚至，我起床，去按铃喊医生或者护士赶走沈颖，都未必做得到。

    她要说，我拦不住。

    沈颖是律师，我见过她在法庭上的模样，牙尖嘴利，说话行云流水。

    而此刻，她语缓慢，不掩情长。

    看着她张张合合的烈焰红唇，我不禁想：沈颖说“现在才愿意忘掉的男人”是认真的。上次她说放弃了6戎，是在掩饰。

    以沈颖所说，6戎应该离开医院就叫沈颖喝酒。

    他们去的酒吧，灯红酒绿，俊男美女，肯定吸引不少人。

    但正因为两个人很登对，没人打扰他们。

    6戎并不说话，点酒之后，一杯接着一杯。

    沈颖深知6戎秉性，便没有追问。她和他保持同样节奏，一杯接着一杯，陪6戎喝。

    而6戎，需要的大概就是这样沉默的陪伴。

    6戎常年应酬，近乎千杯不醉，所以沈颖还是放心的。但当她喝得有点晕乎，6戎却仍然闷头喝酒时，她觉得不对劲。她拉住他的手腕，阻止，“6戎，不能再喝了。”

    他甩开她的手，不作声，闷头喝酒，不灌酒。

    沈颖从郑中庭口中知道，6戎在失去许折愿那一年，把自己喝到胃出血。而此刻，他也是不要命地关着那些刺激伤胃的昂贵酒液。

    当即，沈颖就知道，是因为我。这让她觉得无力，她却不能不管6戎。

    沈颖不厌其烦地阻止，6戎固执己见。

    最终，6戎晕倒，满脸潮红，浑身滚烫。

    沈颖把他送回家，6戎的保安，把沈颖列为安全人物，所以她一路无阻。

    酒气熏天的6戎，沈颖自然要照顾。

    不过是把热毛巾放在他的额头，他死死抓住她的手，“林蔓。”

    旋即，6戎又放开，“你不是。”

    沈颖的手垂在空中，收也不是，放也不是。

    “你不是我的小愿。”他又呢喃。

    终究，沈颖放开毛巾，坐在沙上，等6戎醒过来。

    过程中，她听到6戎说，“林蔓，你要去死，那么我呢？”

    她就了然一切。

    几个小时，天空微微泛鱼肚白。

    6戎醒了，彻夜未眠的沈颖顿时来了精神。6戎和沈颖点过头，走进浴室。半个小时后，他一改颓相，变成衣冠楚楚的贵胄。

    “6戎，你去哪？”

    “公司。”6戎回，“有很多事要处理。昨晚谢谢你，你回去好好休息吧。”

    沈颖迟疑，“林蔓呢？”

    6戎面色不改：“我不会再去医院看她。”

    那时，他是冷漠的6戎，铁石心肠的6戎。

    “林蔓，6戎真的爱你。也恨你。你要离开他，你听到他的反应了。可你知道6戎为什么变得这样疯狂吗？当年你离开他仅仅是悲痛，在你十六岁生日那年，一切都变了。你在6潮生的庇护下，这样恣意娇媚，把他忘得一干二净。生日宴结束，6戎夜夜挣扎在疯狂的爱和疯狂的恨里，终究是把他曾经隐藏得很好的暴戾尽数逼出。”

    我盯着她的脸，佩服她可以说这么久都不用喝水。

    动了动嘴，我想说，却被她赶了先。

    “我听郑中庭臭小子说过，6戎起初对你一点都不好，说是虐待也不为过。但你想过他吗？被你逼成了一个濒临失控的精神偏执者，要多痛才能折磨他深爱又痛恨的你？你出事的时候，他彻夜不眠地守着。你做了什么？自杀！你逼得他疯，要是不疯，怎么会用这样阴冷的口吻说他再也不会来医院看你？林蔓，你觉得，6戎仅仅是生气了吗？”

    他还阴冷地说我想死就死。

    “我……”

    沈颖忽然放声大笑，个中痴狂，大概她自己能懂。

    笑过之后，她又说，“6戎真的是个疯子。明明你失忆这么明显，他非不信。他一定要逼你想起来，他觉得折磨你，让你痛，你就会想起来。还是6潮生死了一段时间，他才真正找到你失忆的原因。你被催眠了，那种经年累月的深度催眠。以6戎的财力，大可找到这方面更为卓越专业的人替你治疗，但他怕伤到你，坚持要找到当年给你催眠的人，追根溯源、对症下药。6戎是个爱惨你的疯子，林蔓，你知道吗？知道吗？”

    看到美丽性感的她，红着眼眶、不顾形象地质问我。我突然觉得：沈颖也是爱惨了6戎的疯子。

    愿意和他做朋友，仅仅是因为，以这样的方式，她还可以陪伴他。

    听了这么多这么多的话，听了6戎的疯与痴、爱与恨，我确实百感交集。

    “沈颖，我想见他。”沉默几秒，我坚定开口。

    沈颖挺直脊梁骨，一撩刘海，调整情绪。几乎是转瞬，她对我露出微笑，“林蔓，你唯一的办法，就是配合治疗、努力复健，走到6戎身边。而且，做好你去找他，他依然是疯子的准备。”

    “别无他选？”我呢喃。

    “别无他选。”她郑重其事，“哦，除非你去死。”

    哦，除非你去死。

    这句话，重重砸在我心上。

    在见到6戎之前，我不想死了。我要见到他，好像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渴望。无关风月，关乎执念。

    “林蔓，你这么聪明，怎么会不知道？你若是死了，不过亲者痛、仇者快。那些恨你的人，你就甘心他们逍遥法外？如果你是这样软糯的人，当初为什么不直接去死，反而选择爬上6戎的床？”

    我一怔：当时我是因为深爱6潮生啊。

    现在我回忆起，惊觉好似爱浅意远。

    倘使我真的是许折愿，6潮生真心收养我还是为了报复6戎？

    连记忆都错乱，后者的可能性更大。

    6潮生啊6潮生，你为什么不能站在我面前，回答我——不是——呢？这样的话，我仍旧爱你敬你，感念你对我十年有余的疼宠。

    可惜，他不能出现了。他的骨灰，随着滔滔海水，四处流散。

    “沈颖，我一定会见到6戎的。”我信誓旦旦道。

    一周后，清晨。

    沈颖照旧穿着运动风的T恤和裤子出现在我面前，“我扶你去散步。”

    那天沈颖的确絮絮叨叨并且十分失控，但那以后，她没事儿似的，还是那洒脱、爽利劲儿。她陪我去复健，带我散步，有时候还喂我吃饭。她做的，都是本来6戎做的。

    6戎说到做到，没有探视没有问候。在那晚后，他像是消失在我的生命中。

    可我十分清楚，我非见到他不可。

    我要告诉他：我不会再让他一个人。

    不会了。

    复健越艰难，反而让我越想活下去。沈颖是我的情敌，但也是个不错的朋友。她每天都会告诉我，我活着，孩子会再有，可以手刃作恶的人……只要活着，就有希望。

    如今，一点点康复的苗头，都会让我无比喜悦。

    失去6戎后，我比意想中更快地走出了死亡的阴霾。对孩子的执念，肯定会镂刻于心。但凡我看到小孩，我都会怔许久。

    这种时候，沈颖不会阻拦我，会由着我。

    当我原路返回时，她会在我耳边低喃，“一两年后，你也会有孩子。”

    6戎消失时，6老爷子奇迹般来看过我一次。他没有拿钱逼我离开6戎，也没有恶言恶语。他遣走沈颖，坐在病床旁，拿起报纸，替我读了几则新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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